pivbw 发表于 2014-1-13 09:40:11

丝绒陨的语言洛可可

如果丝绒陨全部的时间都拿来写诗,真不知道他能写出多少。而他的生活状态是这样的,白天上班,晚上还常常做点家教,此外,他还经常出没在小剧场、书店和咖啡馆,总之,精力很旺盛。但是一年来,他写了300多首诗,几乎每天一首,2012年的作品结集了这本《八月的鲸鱼转让大海》。
我还了解他的创作状态,他可以随时切换到写作里去,随便在哪儿坐一会儿,一首诗就出来了,对我这样只有关起门来才能写作的人来说,简直是神了。如果你看见他有一阵子没说话,拿着手机坐着,那他一定在写诗。
不要以为丝绒陨口语诗人,相反,他的句子和口语是完全绝缘的,甚至连叙事都没有。用一句不含贬义、也不算赞扬的话说:丝绒陨的诗是中国现代诗中意象最密集的,密到水都泼不进。意象与意象之间的关系上,已不能用跳跃来形容,大部分意象都是偶发的。而一群意象出现在同一首诗中的,似乎也纯属偶然。丝绒陨不呈现必然性。
而他的写作从来没有因为偶然性的爆炸而失去性格。丝绒陨的诗总是很容易辨认的,而且,读者可以完全抛开偶然性爆炸这个特征,照样能够一眼就认出来,通过句法、构词法和他诗中的氛围。可以说存在着一个可称为“丝绒陨系统”的东西。只要有一个很小的触发点作为原料,“丝绒陨系统”就能够开动,做出成品,而且都写着“丝绒陨制造”。
丝绒陨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创作上临摹期,一上手就是自己的东西;而且由于“丝绒陨系统”一直运转良好,所以也没经历过什么调整和蜕变。他的作品质量稳定,极少能发现起伏。这些诗中词能一直对人产生刺激,而所有刺激效果的总和变成一种催眠,把人带入恍恍惚惚的气氛之中。
丝绒陨的诗写的都是些临时状态,是气氛的发酵,他连情感都很少表达。他诗里的氛围是封闭的,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,不需要与周围的事物发生关系,却像蜃景一样迷人。所以在他的作品中,你能感受到一种自我沉迷,沉迷到连“我”都很难从中区分出来。一首连“我”都消失了的诗,是很难理解的。但丝绒陨的诗从来都不是用来理解的,其中只有少量的意义,感觉和气氛才是主体内容。
奇怪的是,丝绒陨诗歌中的动机从来都不是抽象的,都具体到某时某刻的某一样东西。但是在他的诗中,现实之物是很少的,他会把它转化成大家都不熟悉的东西。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洁癖,一种不太好的洁癖。诗歌不该排斥眼前的事物和日常化的表达。喜欢陌生事物、古怪的表达,是一种文艺病。比如,在《孤心夜行》中有这么一句:“我们曾见过一列沉默的仪仗。”为什么不直接说仪仗队,他去掉了“队”字,大概是觉得仪仗队太普通了,但是,去掉一个字,整个词意思已经变了:仪仗是器皿,不是队列。所以这个句子就有了硬伤。所幸,这样的硬伤只是极端情形。
但对于诗人来说,对于词语必须有极为精准的把握,无论怎么自由使用,词语都要在一定的语义系统内运作,不是可以随便赋予一个什么意思的。丝绒陨对语调的重视有时压倒了词语的功能性,所以他的诗会给人一种装饰过度的感觉,显得不够舒展和自然。在诗中,语言应该是法器,而不是玩具。
丝绒陨的诗应该批评的地方当然不只有语言问题。在使用意象上,由于太过要求独特性,而且“偶然”泛滥,有时难免就欠缺准确和必然,让人摸不着头脑。比如《晚归》的最后一节:
乳白色的孩子打翻了古老的,灯,破碎之火咬痛了黎明。染霜而幽泣的面颊,你拭干。驯良的影,吞食落魄的饵料。
吞食饵料这个意象来得莫名其妙。而丝绒陨又不喜欢用明喻,往往只出现喻体,不出现本体,喻词的选择又比较奇特,所以,句子读起来就比较隔。
作为朋友,在批评他的时候总会没有顾忌,事实上,我整体上还比较喜欢他的诗,他在现代汉语里成功实践了一把洛可可风格。从个人角度,我更喜欢的丝绒陨作品,一般都是不太拘泥于语调的。比如《童年玩伴》,没有那些动不动就冒出来的四字短语,倒是舒展自如。
死,是另外一个孩子,瘦脸 。时会来找我玩,敲门,每次都是。三下,节制而规律,还有《给飞行员的梦》:
遗忘了太多次治疗,剔除身体内。时有时无的刺,看守电梯的人。向我点头,认识我许多次。
“认识我许多次”,多好的句子,最简单的词,传达的东西却是耐人寻味的。但丝绒陨似乎对自己的作品缺乏明确判断,这两首诗他从来没有朗诵过。也许这样的句子在他看来不够诗化,但过于追求诗化,句子往往就乖离,这个毛病,很多人都有。(《八月的鲸鱼转让大海》书评/昆 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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